曾经的润州山路，是活色生香的烟火人间。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，街角的油条摊已支起大锅，滚烫的油花噼啪作响，炸得金黄酥脆的油条堆在竹篓里，冒着热气。拿了油条，夹进烧饼，踱步到隔壁的豆浆铺子，老板舀一勺浓白的浆水，少许加点糖，便是地道的镇江早点。江边的渔人早早收网，银鳞闪烁的江鱼小虾在竹篓里蹦跳，就着早市干脆售卖，引来一群上学孩子围观。那时的润州山路，是吆喝声、讨价还价声、自行车铃声交织的市井交响曲，是活生生的江湖。
那时的二中，还和“崇实”这个词离得很远，绝对称得上这条街的“梁山泊”。风车山上的校园，青砖黛瓦的教学楼里，不光有朗朗书声，还有课桌底下藏着的钢管、板凳腿。放学铃一响，校门口的涵洞便成了“战场”，还有花衬衫的少年们叼着烟，眼神扫过路过的学生，看谁不顺眼就上去“借”点钱花花。二中的江湖有它的法则——老大得能打，还得讲义气，遇到事情真上。你要是被人欺负了，喊一声“大哥”，真有人替你出头；可你要是背叛兄弟，整条润州山路都会知道，往后甭想在这儿混。那时的暴力，带着一种野蛮的浪漫，像《阳光灿烂的日子》里的马小军，拳头里裹挟着无处安放的青春荷尔蒙。
对那时的润州山路来说，恩怨，就是我和你都喜欢那个姑娘；味道，就是路口的炸素鸡加芝麻酱；江湖，就是二中学生那句“放学后你等着”；你把不到妹，一定是没有学言承旭留长发唱流星雨，而你被找家长谈话，一定是惹怒了二中那位长得像罗大佑的老师。那时的润州山路，可以癫狂，可以躁动，但唯独不可以落寞。
后来，润州山路改造了，协信的楼盘拔地而起，星光时代广场开业那天，彩带和建筑垃圾一起飘舞。商场号称“镇江新街口”，可脚手架还没拆完，消防通道堵得严严实实，顾客绕了半天找不到洗手间，只能骂骂咧咧地离开。再后来，商场里的人越来越少，85万会员数字躺在系统里，成了一场无人赴约的旧梦。镇江二中的少年们呢？首先他们的母校变成了崇实女中，配备了一位南通来的很牛很牛的校长，比原来的“罗大佑”要名气大得多。他们之中，有的真就进号子了，也有的发财了隐去了这段辉煌往事和自己的母校，更多的成了菜市场里讨价还价，电动车接娃送娃，不断对抗谢顶和增重的中年男人，再没人提起当年为争得某个女孩的芳心，谁把谁送进了医院。
如今的润州山路，干净了，也寂寞了。游戏厅变成了文心书坊，网吧和那个时代一样，变成了故事。老茶客们捧着养生书，听着文化惠民的评书，再没年轻人记得当年这里曾是拳脚相向的“修罗场”。临近的古运河还在流，可扳罾早没了，只剩下《润州古运河史话》里的几行字，记着当年人欢鱼跃的热闹。巨大的涵洞还在坚守着，一片和平祥和，早不见吹角连营。协信太古城的售楼中心沙盘蒙了灰，房价直接腰斩，原先少年们拍大头照的老宅旧店还没拆掉，褪色的红灯笼在风里晃荡，像一声叹息。星光广场的玻璃天幕貌似璀璨，却照不见当年的摩肩接踵，只剩几个店员站在刷手机，等着永远不会来的顾客。 但就算是把这个综合体盘活了又能怎么样呢？那个时代也再回不来了。
人间终究是留不住的。留不住油条摊上升腾的热气，留不住涵洞里的刀光剑影，留不住润州山路的泥沙俱下。现在的街，太规整，太文明，连怀旧都成了奢侈品。只剩下风还在吹，吹过那些早已消失的江湖传说，吹过那些再没人提起的名字，仿佛他们从未来过，仿佛这一切从未发生。
[ 本帖最后由 山河寂寥 于 2025-5-16 15:49 编辑 ]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