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语文老师的推荐,关注了一个“the livings"的公号。作者投稿,需要信内容及全部内容人息的真实性,作品是不允许虚构的,我还比较喜欢读他的是,人物的时间线都很长的。可以说是从孩童到暮年
这篇是《女儿自杀后,68岁的父亲再没了赚钱的动力》
春生从十几岁就开始赚钱,大半辈子都没赚到,他原以为自己命里和钱无缘,没想到临到老年,他对钱已无所求时,钱却不请自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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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55年,春生出生在山东省潍坊市一个偏远的农村。他是家中的独子,按说应该集宠爱于一身,可他自出生就生活在两种极端的环境中,父亲在家时,家里的气氛格外紧张,时不时会传来父亲的咒骂声和母亲含混不清的求饶声,父亲不在家时,家里又异常安静,就像一座孤寂的坟墓。
春生父亲没有一技之长,常年靠给人做点儿零活维持生计,因而脾气暴躁,稍有不如意,便会对春生和春生母亲破口大骂,甚至拳脚相加。春生母亲是半哑巴,不挨打的时候,她总是坐在连墙面都黢黑的屋子里发呆。
1961年,春生6岁,母亲由于频繁拉肚子无钱医治,草草离开了人世,至今病因未知。
母亲走后,父亲对春生更无好脸色,时常骂他是“拖油瓶”“讨债的”,春生实在无法忍受,没多久就离家出走,过上了沿街乞讨的日子。
那几年农村还没从三年饥荒中恢复过来,春生在外也是勉强过活,运气好时能讨到一块玉米饼,运气不好,只能吃树叶、啃树皮,可是哪怕在外有饿死的风险,他都没有动过回家的念头,他恨父亲,恨他的无能,恨他的暴躁,恨他间接害死了母亲,更恨他把自己带到了这个世界上。
1967年,春生12岁,姑姑找到了他,告诉他父亲走了。春生回到家里,在村民的帮助下,将父亲草草安葬了。他站在坟前,看着眼前的黄色小土丘,想起父亲曾经暴躁时青筋四起的脸,心里一半麻木一半悲伤,这一半悲伤又分为两半,一半为父亲,一半为自己。
安葬好父亲后,两个姑姑开始商量如何安置春生,她们都是背朝土地的农民,家里各有三个孩子,如果再添上一张嘴,而且是一个半大男孩的嘴,谁的家庭都负担不起,于是决定给他找一户领养人家。
巧合的是,邻村有一对夫妇,四十来岁,膝下无儿无女,正需要收养一个孩子,但有一个条件,孩子必须要改姓。
于是,春生不再姓“王”,自此之后,他唤做“国春生”。
春生的养父曾经是国民党士兵,养母是养父从四川带来的婆娘,养父母家比春生的亲生父母家要富裕,可春生并没有就此过上安稳有依靠的日子,他在新家里,与其说是孩子,不如说是一个年轻的劳动力。春生每日里像陀螺一样忙碌着,一开始做一些小活,做饭、刷碗、打扫院子、捡拾干草,后来等到十四五岁,就开始在生产队赚工分。春生第一次出远门,是养父让他去100多公里外的垦利推油。那时候生产队每年都会买油,冬天烧柴炭使用,每户需要出一个劳动力,推着上面用绳子绑着蓝色圆筒的木制手推车把油运回来。春生几乎是推油的人里年龄最小的,一路上他双手紧紧握着两个把手,用尽力气尽量保持平衡,扭扭歪歪,磕磕碰碰,回来时双手都磨出了密密麻麻的水泡,可是养父母全然不在意。吃饭时,春生也被差别对待,养父母吃白面条,春生吃黑面或者红薯面饼子。春生成年时虽然身高超过170cm,但瘦得像玉米地里的秸秆,加上破破烂烂的衣着,时常会被人当作讨饭的。1975年,春生20岁,终于有了离开家独立生活的机会。离养父母家40多公里的一个国营盐场招工,需要十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,可想要去的人挤破了头,春生的条件并不占优势。好在天无绝人之路,亲生父母那边大姑家有个儿子,比春生大九岁,是盐场的中层小领导,他得知春生的情况后,主动提出帮忙,春生得以顺利招上了工,后来这位表哥也一直帮扶着春生这个无依无靠的弟弟。在盐场工作,春生每月有不到40元的工资,其中一半要交给生产队,以弥补人力空缺,可即便如此,春生依旧觉得,自己终于有了安身立命的保障和依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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工作后春生很少回家,他努力攒钱,想满足自己心里埋藏着的心愿——盖几间属于自己的房子。盖房并不难,只需要买材料,村里的大队会帮忙找人干活,春生只要给帮忙的人提供饭食就可以。于是,春生工作几年后,拿着自己攒的钱和借的钱,开始动工盖房。房子盖好了,是一处简易的土坯房,但春生很满意,他只是想要有一间房,一间属于自己的房,有家了,就再也不用看人眼色了。房子就像是金字招牌,吸引来了不少登门说媒的人,最终,春生相中了邻村的方姑娘。方姑娘比春生小三岁,家里有5个兄弟姐妹,方姑娘的父亲70年代初就去世了,母亲种着几亩菜园,靠卖菜养活六个子女,只有一个女孩6岁时因意外坠井夭折,其他5个都健健康康活了下来,春生觉得,这样的母亲教育出来的孩子,一定是会过日子的人。就这样,春生在社会日新月异的80年代初,结婚了。他看见了社会上的变化,以前偷偷种点儿粮食和菜,都会被别人戴上“投机倒把”的帽子,可越来越多的人开辟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,有些人竟然还做起了小买卖。春生的心也像春天的草一样,开始松动活泛起来。春生进入国营盐场后,一直干着晒盐的工作,每天都在日光的暴晒下,很是辛苦,干了大概有十年,又一次在表哥的帮助下调整了岗位,开始给晒盐的工人做饭,工作轻松了许多,一周还可以休息一天,他计划利用这一天,倒卖花生。为什么卖花生?春生在集市上观察了许久,发现本地种花生的少,好卖,而且花生容易储存,存放时间久,他可以悄悄地把囤积的花生放在宿舍的柜子里不被人发现。他从一个卖花生的小商贩口中得知,临朐的花生品质好而且便宜。临朐距离盐场大概90多公里,春生此前从未去过,为了能在休息日办完花生的进货,星期天凌晨一点,春生骑着自行车出发了。在月明星稀、空无一人的小路上,春生感到他的心涌动着一股难以抑制的热潮,他在这股热潮的引领下骑了8个小时,进入临朐后,顾不上吃早饭,一路打听找到了批发市场,如愿见到了个个饱满红润的高品质花生,他在一家店里花了50元批发了100斤花生后,匆匆吃了几口随身带的烙饼,便兴冲冲往回赶。
又到周日,天还未亮,春生就带着花生赶去了集市,只为占个好一点的摊位。春生的摊位处于集市两条街道的交叉口,人流量最大。卖相不错的花生很快吸引了不少顾客,不到中午,他已卖出去三十多斤,可是当他转身回头看那只装着花生的白色编织袋时,他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,卖出三十多斤,按说还剩下三分之二,可是剩下的竟然和卖出的差不多体积,他突然打了个寒战。春生找到附近的一个地磅,一称,花生竟然只有不到五十斤了。春生意识到自己被骗了,一定是店家看他是外地人,在秤上做了手脚,少了差不多快20斤。卖完剩下的花生后,春生便不再去进货,改卖鸡蛋。春生的妻子在家闲着没事,养了十几只鸡,到了下蛋的时候,一天十来个,一周就能积攒下不少鸡蛋,春生一般两个星期回家一次,把妻子攒的鸡蛋拿到集市上卖。当时,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做小买卖,卖花生的多,卖鸡蛋的也不少,为了多赚点钱,春生决定骑着自行车去县城里卖鸡蛋,春生家的鸡蛋小巧圆润,很快就吸引了一波城里人,最终不到两小时,春生的二十斤鸡蛋就都卖完了,一斤一块二,足足卖了24块钱,春生当时一个月的工资才涨到50来块钱。回家的路上,春生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刚扬起风帆的舵手,对未来有一种按捺不住的兴奋。回到家,春生就将赚来的钱交给了妻子。生活的教训又来了,当时没有电话,等到他下次回家时才知道,卖鸡蛋竟然收了一张20元的假钞,于是这一趟刨去成本,基本上没赚到什么钱,这件事让春生暗自生了许久的闷气。自此,他就只在本地卖鸡蛋,再也不敢去外地做和赚钱有关的事情了,这就像条件反射,一伸手就会遭受痛击,渐渐地,连往外伸手也不敢了,后来的春生越来越小心谨慎。
又到周日,天还未亮,春生就带着花生赶去了集市,只为占个好一点的摊位。春生的摊位处于集市两条街道的交叉口,人流量最大。卖相不错的花生很快吸引了不少顾客,不到中午,他已卖出去三十多斤,可是当他转身回头看那只装着花生的白色编织袋时,他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,卖出三十多斤,按说还剩下三分之二,可是剩下的竟然和卖出的差不多体积,他突然打了个寒战。春生找到附近的一个地磅,一称,花生竟然只有不到五十斤了。春生意识到自己被骗了,一定是店家看他是外地人,在秤上做了手脚,少了差不多快20斤。卖完剩下的花生后,春生便不再去进货,改卖鸡蛋。春生的妻子在家闲着没事,养了十几只鸡,到了下蛋的时候,一天十来个,一周就能积攒下不少鸡蛋,春生一般两个星期回家一次,把妻子攒的鸡蛋拿到集市上卖。当时,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做小买卖,卖花生的多,卖鸡蛋的也不少,为了多赚点钱,春生决定骑着自行车去县城里卖鸡蛋,春生家的鸡蛋小巧圆润,很快就吸引了一波城里人,最终不到两小时,春生的二十斤鸡蛋就都卖完了,一斤一块二,足足卖了24块钱,春生当时一个月的工资才涨到50来块钱。回家的路上,春生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刚扬起风帆的舵手,对未来有一种按捺不住的兴奋。回到家,春生就将赚来的钱交给了妻子。生活的教训又来了,当时没有电话,等到他下次回家时才知道,卖鸡蛋竟然收了一张20元的假钞,于是这一趟刨去成本,基本上没赚到什么钱,这件事让春生暗自生了许久的闷气。自此,他就只在本地卖鸡蛋,再也不敢去外地做和赚钱有关的事情了,这就像条件反射,一伸手就会遭受痛击,渐渐地,连往外伸手也不敢了,后来的春生越来越小心谨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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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88年,村里要修路,春生家的毛坯房正好在规划的路上,根据村里的要求,必须拆除,村里给补了一块地,但是不负责盖房子,于是春生和妻子商量了一下,决定拿出全部的积蓄,大概有2000元,又跟亲戚朋友这家500,那家300,借了大概5000元,盖起了三间红色的砖瓦房。1990年春天,春生一家搬进了新房子,此时,春生的大女儿4岁,小女儿还不满1岁。为了尽快把借的钱还上,春生又开始动起了赚钱的心思。90年代开始,大家的钱包越来越鼓,从填饱肚子开始向填好肚子转变,于是海鲜买卖开始火了。他打听到村里的一个大哥在海上捕捞鱼蟹,觉得是个机会。同村的大哥知道他身世可怜,于是答应,每次出海回来,他可以去那儿批发一些鱼虾螃蟹。春生还是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,后座放上一个大箩筐,到了那儿,挑上满满一箩筐活蹦乱跳的螃蟹,然后带到附近的集市去卖掉。其实当时也有虾和鱼,但是保守的春生不敢把生意做大,一是他顾不过来,二是怕又出什么纰漏,于是固定只做螃蟹的买卖。大哥给他的批发价是5元一斤,春生能卖到8元一斤,每斤能赚3元。春生感觉自己终于找到了一条发财之路,可卖了没几次,春生的发财梦就破碎了。同村大哥在的那条捕捞船在一次出海后再也没有靠岸,船上的所有人不知所踪。就这样,春生的买卖又夭折了。自此,春生放下了赚钱的执念,老老实实在盐场给工人做饭,他一个人负责十几个人的伙食,从采购、买菜、做饭到售卖,工作虽不轻松,但什么事都能自己决定,也算自在,时间久了,春生就慢慢习惯了这种不受人管束的工作环境。2000年左右,企业人员调整,春生被调到机关大食堂,主要负责给领导做饭,他自由自在的好日子就这样到头了。如果是想要和领导攀关系的人,这份工作求之不得,可是春生从小执拗,更不会溜须拍马,于是经常和领导发生一些小摩擦。有一次,几个领导从外面喝酒回来已是半夜,他们把春生喊起来,想让他做几个小菜,春生的脾气上来了,他坐在厨房门口,阴沉着脸,就是没有开火动勺的意思。次年的正月十五,春生妻子过生日,大女儿读高三,过完十五就要返校了,春生想下班后回去和家人过一个团圆节,可是领导不放他走,理由就是晚上有可能还需要他做饭。最后春生把领导晾在了身后,骑着摩托车突突就走了。春生的执拗终究为他的职业生涯埋下了悲观的伏笔,2005年,原本效益不错的国营盐场,遭到市场环境不好和经营不善的双重夹击,有些人必须提前退休,用工人的说法就是“内退”。正式退休需年满55岁,每月退休金大概有2000多元,但“内退”满50岁就可以,每月退休金只有600多元,收入减了三分之二,很多人都不愿意走这条路。春生这一年正好50岁,“内退”指标出来后,领导第一时间就找他谈话,意思是如果他不走,就要被调到最基层做晒盐工人,也就是春生刚入职干的那份工作。春生早就干得不顺心,心想:回家就能正儿八经赚钱了,于是,也不再过多纠缠,果断选择回家。春生20岁进入这家国企,工作了30年,别人都是光荣退休,他却带着一肚子火回家,春生的妻子后来常说:“这事儿怪不得别人,就是他性子太倔,不会跟领导来事。”回家那天,春生身上只多背了一个军绿色背包,背带已经磨得有些发白,背包的底部破了几处小洞,洞口还伸出来几根短线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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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0岁的春生,也许因为长期在室内工作,竟然找不到一根银发,村里的人每次见春生,都会感慨道,“真不装年纪。”春生自己也觉得有使不完的劲儿,刚回家第二个月,就开始张罗起赚钱的事。他买了200只小鸡仔,放在院子南侧的一间平房里,每天早上起床,顾不上吃饭就钻进鸡棚,给小鸡喂食、倒水,查看每只小鸡的生长状况。对于养鸡,春生是有些自信的,毕竟多年前家里养过鸡,积攒了一点经验。可是,过了一个来月,一只小鸡仔突然不明原因死掉了,接着是第二只、第三只……小鸡死亡的数字开始指数上升,春生赶紧去兽医站拿了些药,放在鸡饲料里,还对鸡棚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消毒,但这依然没能减缓鸡仔的死亡速度,短短一个月时间,300只鸡仔只剩下了40几只。春生第一次见识到了鸡瘟的可怕。养鸡没赚到一分钱,还赔进去几千块。春生看着存折上减少的数字,心里又急又慌,当时大女儿读大一,小女儿读高一,家里正是用钱的时候,他这个做父亲的,必须得马上赚到钱。村里很早就有人种果树,春生一次听同村人聊起,“苹果的价格一直很稳定,而且人什么时候都得吃水果。” 于是,春生又决定种果树,妻子提出反对,这些年她看到村里种果树的乡里乡亲风里来雨里去,常年泡在园子里,比种粮食作物辛苦多了,可是春生常年不在家,不知道种果树的辛苦。最终,他没有听从妻子的建议,包了六亩地做果园,买回来300棵树苗。他雇了三个壮劳力,把园子里的土全部翻了一遍,然后把树苗一棵棵种了进去。可后来的事情却让春生傻了眼,他以为种果树很简单,种上树苗,平时浇浇水就可以坐享丰收了,但种果树一年都不得闲,除草、打药、施肥、修剪树枝,最要命的事,果树一般六七年才开始结果,八九年才进入大产量期,这意味着,钱年年得投进去,回本却遥遥无期。两次赚钱失败的经历,让春生备受打击,他以为只要肯干、苦干就能赚到钱,却忘了创业是一件有风险的事情。亲戚朋友建议他可以去集市上卖炒瓜子或者冰糖葫芦,成本低,能赚点小钱,但春生在国营企业干了这么多年,多少有了点要面子的意思。毕竟,村里人都知道他是公家单位退休的,再出去摆摊,脸面上多少有点挂不住。就这样,存折里的钱像手里的沙子一样,一点点流失。一个夜晚,面对着妻子,他终于卸下了男人坚强的伪装,坐在沙发上,双手抱头,号啕大哭起来。妻子看着春生终日郁郁寡欢,于是自己拉下面子,去找三姐帮忙,三姐夫是附近一家民营钢铁厂的副厂长,给春生找点活干应该不难。很快,三姐有了回应。三姐夫给春生在工厂食堂找了一份厨师的工作,一个月工资1200元。如果刚退休,就让春生重操旧业,他肯定不干,但是经历了养鸡和种果树的双重打击后,春生不得不向现实低头,他又重新穿上“白大褂”,戴上白帽子,进入到他无比熟悉的环境中去了。春生虽然不合适创业,但绝对是个好员工。他工作认真仔细,不怕苦,不怕累,除了做饭,还主动帮忙刷洗餐具,从来不偷奸耍滑,后来食堂经理把采购的工作交给了他,如果换作别人,肯定要捞一点油水,但春生很正直,他把食堂的工作当作自家的事情,记账很仔细,连买了几个塑料袋都要规规整整地记在本子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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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0岁的春生,也许因为长期在室内工作,竟然找不到一根银发,村里的人每次见春生,都会感慨道,“真不装年纪。”春生自己也觉得有使不完的劲儿,刚回家第二个月,就开始张罗起赚钱的事。他买了200只小鸡仔,放在院子南侧的一间平房里,每天早上起床,顾不上吃饭就钻进鸡棚,给小鸡喂食、倒水,查看每只小鸡的生长状况。对于养鸡,春生是有些自信的,毕竟多年前家里养过鸡,积攒了一点经验。可是,过了一个来月,一只小鸡仔突然不明原因死掉了,接着是第二只、第三只……小鸡死亡的数字开始指数上升,春生赶紧去兽医站拿了些药,放在鸡饲料里,还对鸡棚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消毒,但这依然没能减缓鸡仔的死亡速度,短短一个月时间,300只鸡仔只剩下了40几只。春生第一次见识到了鸡瘟的可怕。养鸡没赚到一分钱,还赔进去几千块。春生看着存折上减少的数字,心里又急又慌,当时大女儿读大一,小女儿读高一,家里正是用钱的时候,他这个做父亲的,必须得马上赚到钱。村里很早就有人种果树,春生一次听同村人聊起,“苹果的价格一直很稳定,而且人什么时候都得吃水果。” 于是,春生又决定种果树,妻子提出反对,这些年她看到村里种果树的乡里乡亲风里来雨里去,常年泡在园子里,比种粮食作物辛苦多了,可是春生常年不在家,不知道种果树的辛苦。最终,他没有听从妻子的建议,包了六亩地做果园,买回来300棵树苗。他雇了三个壮劳力,把园子里的土全部翻了一遍,然后把树苗一棵棵种了进去。可后来的事情却让春生傻了眼,他以为种果树很简单,种上树苗,平时浇浇水就可以坐享丰收了,但种果树一年都不得闲,除草、打药、施肥、修剪树枝,最要命的事,果树一般六七年才开始结果,八九年才进入大产量期,这意味着,钱年年得投进去,回本却遥遥无期。两次赚钱失败的经历,让春生备受打击,他以为只要肯干、苦干就能赚到钱,却忘了创业是一件有风险的事情。亲戚朋友建议他可以去集市上卖炒瓜子或者冰糖葫芦,成本低,能赚点小钱,但春生在国营企业干了这么多年,多少有了点要面子的意思。毕竟,村里人都知道他是公家单位退休的,再出去摆摊,脸面上多少有点挂不住。就这样,存折里的钱像手里的沙子一样,一点点流失。一个夜晚,面对着妻子,他终于卸下了男人坚强的伪装,坐在沙发上,双手抱头,号啕大哭起来。妻子看着春生终日郁郁寡欢,于是自己拉下面子,去找三姐帮忙,三姐夫是附近一家民营钢铁厂的副厂长,给春生找点活干应该不难。很快,三姐有了回应。三姐夫给春生在工厂食堂找了一份厨师的工作,一个月工资1200元。如果刚退休,就让春生重操旧业,他肯定不干,但是经历了养鸡和种果树的双重打击后,春生不得不向现实低头,他又重新穿上“白大褂”,戴上白帽子,进入到他无比熟悉的环境中去了。春生虽然不合适创业,但绝对是个好员工。他工作认真仔细,不怕苦,不怕累,除了做饭,还主动帮忙刷洗餐具,从来不偷奸耍滑,后来食堂经理把采购的工作交给了他,如果换作别人,肯定要捞一点油水,但春生很正直,他把食堂的工作当作自家的事情,记账很仔细,连买了几个塑料袋都要规规整整地记在本子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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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2年,春生重操旧业的第5年,工厂效益变好,吃饭的工人从原来的100多人增加至300多人,春生的工资也从最初的1200元慢慢涨到了2700多元。这一年,大女儿大学毕业已经两年,考上了县城里的公务员,成了公家人,婆家也定好了,男孩在医院工作,父母是县城里的双职工,对此春生很满意,婚礼定在次年的春天。春生和妻子商量,开春就要张罗大女儿的婚事,再加上果园里树苗逐渐变大,活计也多了起来,妻子一个人忙不过来了,他决定辞了厨师的工作,安心种果树。春生种果树虽然是半路出家,但是他家果树的长势在村里可谓数一数二。春生不仅干活认真,也爱学习,一把年纪的他当起了“小学生”,没事就往邻居的果园里跑,事无巨细地请教老果农,这还不够,他还让女儿帮他在网上买了相关的书,晚上就趴在书桌上,带着400度的老花镜,一手压着书页,一手握着笔,写写抄抄。妻子常对两个女儿说:“你爸小学都没毕业,要是多读两年的书,肯定比现在过得好。” 果树在春生夫妻俩的精心料理下,长得枝繁叶茂,结的苹果就像一个个小红灯笼一样,圆润又有光泽。每年秋天,外地客户来采购,都是先收春生家的苹果。
2015年,苹果的行情很不错,往年收购价都在1元/斤左右,那一年涨到了1.5元/斤,春生的果园一共收了四万多斤苹果,卖了有六万多块钱,刨除农药、化肥、人工、电费等费用,一共赚了四万多。年底的时候,夫妻俩把手里的钱盘算了一下,这一年春生的退休金已经涨到了2800元,加上卖苹果的六万多,竟然也差不多年入十万了,这是春生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。他的心终于不那么沉重,就像一朵包裹得紧紧的花骨朵,终于一瓣一瓣舒展开来。同年,小女儿研究生毕业,顺利考入了体制内。很快,小女儿的婚姻大事在2018年也解决了,对方是部队的军官,本来夫妻俩还有些担心,毕竟一结婚就要异地,难免以后会生变数,可是小伙人长得周正,是那种过日子的踏实人,夫妻俩也就彻底放了心。小女儿回门宴安排在县城的一家高档饭店,仪式结束,宾客散尽。春生和身旁的小女婿唠起了家常。他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攥着女婿的手,絮说着自己从年轻到现在的经历,动情处竟然抽泣起来,把坐在旁边的两个女儿惊到了,毕竟这些年,她们从未见过父亲的眼泪。不过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,两人并没有觉得尴尬,反而很理解父亲,她们能够读书,都是靠父亲和母亲一滴滴汗水换来的。说着说着,春生情绪有些激动,竟然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,眼泪混着鼻涕布满了他那张皱纹纵横的脸。最后,春生擦了擦鼻涕和眼泪,重重地说了一句,“到今天,我的任务终于完成了。”
[ 本帖最后由 骑着蜗牛奔跑123 于 2025-10-2 15:35 编辑 ]
2012年,春生重操旧业的第5年,工厂效益变好,吃饭的工人从原来的100多人增加至300多人,春生的工资也从最初的1200元慢慢涨到了2700多元。这一年,大女儿大学毕业已经两年,考上了县城里的公务员,成了公家人,婆家也定好了,男孩在医院工作,父母是县城里的双职工,对此春生很满意,婚礼定在次年的春天。春生和妻子商量,开春就要张罗大女儿的婚事,再加上果园里树苗逐渐变大,活计也多了起来,妻子一个人忙不过来了,他决定辞了厨师的工作,安心种果树。春生种果树虽然是半路出家,但是他家果树的长势在村里可谓数一数二。春生不仅干活认真,也爱学习,一把年纪的他当起了“小学生”,没事就往邻居的果园里跑,事无巨细地请教老果农,这还不够,他还让女儿帮他在网上买了相关的书,晚上就趴在书桌上,带着400度的老花镜,一手压着书页,一手握着笔,写写抄抄。妻子常对两个女儿说:“你爸小学都没毕业,要是多读两年的书,肯定比现在过得好。” 果树在春生夫妻俩的精心料理下,长得枝繁叶茂,结的苹果就像一个个小红灯笼一样,圆润又有光泽。每年秋天,外地客户来采购,都是先收春生家的苹果。
2015年,苹果的行情很不错,往年收购价都在1元/斤左右,那一年涨到了1.5元/斤,春生的果园一共收了四万多斤苹果,卖了有六万多块钱,刨除农药、化肥、人工、电费等费用,一共赚了四万多。年底的时候,夫妻俩把手里的钱盘算了一下,这一年春生的退休金已经涨到了2800元,加上卖苹果的六万多,竟然也差不多年入十万了,这是春生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。他的心终于不那么沉重,就像一朵包裹得紧紧的花骨朵,终于一瓣一瓣舒展开来。同年,小女儿研究生毕业,顺利考入了体制内。很快,小女儿的婚姻大事在2018年也解决了,对方是部队的军官,本来夫妻俩还有些担心,毕竟一结婚就要异地,难免以后会生变数,可是小伙人长得周正,是那种过日子的踏实人,夫妻俩也就彻底放了心。小女儿回门宴安排在县城的一家高档饭店,仪式结束,宾客散尽。春生和身旁的小女婿唠起了家常。他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攥着女婿的手,絮说着自己从年轻到现在的经历,动情处竟然抽泣起来,把坐在旁边的两个女儿惊到了,毕竟这些年,她们从未见过父亲的眼泪。不过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,两人并没有觉得尴尬,反而很理解父亲,她们能够读书,都是靠父亲和母亲一滴滴汗水换来的。说着说着,春生情绪有些激动,竟然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,眼泪混着鼻涕布满了他那张皱纹纵横的脸。最后,春生擦了擦鼻涕和眼泪,重重地说了一句,“到今天,我的任务终于完成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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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个女儿结婚后,春生彻底卸下了重担,女儿们时常劝他不要再种果园了,忙了大半辈子,该歇一歇了,可他不忍心自己精心照料了多年的园子荒废,再加上已经习惯了每天忙忙碌碌,突然停下来感觉浑身都不对劲。无论赚没赚到钱,春生一直都极度节俭。种苹果这几年,每到秋末初冬,他都要去几十公里外的集市卖苹果,常常凌晨三点多钟便从家里出发,路灯还未亮起,只能靠零星的车灯和头顶上投射下来的散淡月光才能勉强看清路,途中还要时不时躲避疾驰而来的货车,这对于60多岁,还有些色盲的他并不安全。农村集市上早点格外丰富,热乎乎的包子,黄灿灿的炸油条,还有火烧、麻球、方糕、鸡蛋饼等,只要花上两块钱就能吃到一顿舒心的早餐,可是春生从来不买,每次都从家里带一个八月十五剩下的月饼,坐在摊位前的马扎上,大口大口地吃,吃完抹干净嘴边的饼渣,再打开保温杯,吸溜着喝上几口,就心满意足了,而这保温杯是小女儿给他买的,就是为了能让他在集市上卖苹果时喝上一口热水。无论是亲戚朋友,还是邻里乡亲,都很羡慕他这两个争气又贴心的女儿,两个孩子逢年过节都会给他买礼物,衣服、手机、收音机、保健品……虽然每次春生都有点生气地说,“又买东西,多浪费钱。”但心里不无欣慰,妻子总说他,“嘴硬!”虽然女儿给他买了很多东西,但大多数他只是放着,并不用,尤以衣服为甚。春生的衣服衣龄都不短,长的十几年,短的也有四五年。他觉得,衣服够穿、能穿就可以。衣橱里“贫富分化”极其严重,旧衣服已经洗得有些发白,肩膀、下摆的位置因为常年磨损边缘都起了很多小毛刺,有些地方还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小孔洞,而新衣服还挂着吊牌,放在崭新的衣服袋子里,偶尔有重要的场合,在妻子的监督下,他才勉为其难穿一次。春生如此节俭,主要是被没钱吓怕了,小时候沿街乞讨,吃了上顿没下顿,后来盖房子借钱,经历了一段战战兢兢的还债日子,及至中年,两个孩子上大学,他却因为只能拿到微薄的退休金,而像突然掉入沙漠里的人一样,连基本的生存都成了问题。所以,有了钱,他不敢乱花,更不敢挥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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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以为一家人的日子就这么平淡幸福地过下去,但是2023年2月,大女儿因抑郁症离世,老天爷给了春生一家一记重重的雷劈。他最后一次见大女儿是在过年时,一家人像往年一样一起吃了顿热热闹闹的团圆饭,大女儿虽然自新冠以后睡眠不太好,但整体的精神状态看着还可以。年后,果园还有半个月才开工干活,他便跟着妻子去小女儿家帮忙带孩子。2月的一天傍晚,他还在吃饭,小女儿接到一通电话,接完电话,他就看到小女儿的手在抖,她用一种颤抖的语气说:“爸,我姐住院了,咱赶紧回去,我现在就打车。”他有些不太好的预感,一般的病,家里人不会要求他们连夜跨越300多公里回去,但是他不敢问,一是害怕得到最坏的结果,二是害怕妻子承受不住,她这几年一直有基础性心脏病。他和妻子迅速收拾了几件简单的衣服,小女儿把2岁多的外孙托付给了附近的朋友。在漆黑的夜里,就着春寒料峭的北风上了车。一路上,车里安静得可怕,他设想过最坏的结果,植物人或者瘫痪,但是他没想到,等到他们到医院时,大女儿早已离开了他们,家里的亲人们早已给她穿上了枣红色的寿衣,他看着女儿紧密的双眼和嘴唇,不明白,为什么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。根据尸检,大女儿是当天下午3点走的,而他这个做父亲的,在女儿死后的几个小时内竟然没有任何感应,还像往常一样在菜市场悠闲地买菜,晚饭时还喝了一点小酒,那是他们一家这辈子最悔恨的一个下午。大女儿的离世要了春生夫妻俩半条命。葬礼结束,小女儿计划带他们准备暂时离开老家的伤心地,他和妻子商量了一番,一个女儿走了,赚再多的钱都没有了意义,于是决定将果园转租出去。可是现在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,没人愿意承包,思量再三,春生还是不忍完全舍弃,他和妻子的心力少了一大半,于是砍掉了三分之二的树,这算一种寄托,忙起来,生活能少一些痛苦。这几年苹果的价格还不错,靠着这三分之一的果树,每年能收入个两万左右。春生的退休金年年跟着政策涨上一些,现在能领到近4000元。前几年,春生花了十万元给妻子买了社保,如今妻子每个月也可以领到1700多元退休金。意外的是,十几年前,春生退休后工作的钢铁厂搞股份融资,在妻子的百般劝说下,他借了一些钱买了几万的股份,买后的第二年,钢铁厂就由于污染问题陷入了经营危机,投进去的钱就像扔到海里的硬币一样,杳无踪影。可谁知,最近几年工厂成功转型,还上市了,所以当初投进去的钱又自己漂起来了,每年年底都能领到一笔一万到两万元不等的分红。春生从十几岁就开始赚钱,大半辈子都没赚到,他原以为自己命里和钱无缘,没想到临到老年,他对钱已无所求时,钱却不请自来。可是女儿的离世、佝偻的身躯、染上双鬓的头发,多少让这钱失去了一些意义。过去几年里,每到过年春生都要给外孙们包一个大红包,多则两万,少则一万,这在农村是绝无仅有的阔绰。大年初二那天,外孙们会穿着崭新的红衣服,早早地来拜年,他们站在春生面前,奶声奶气地喊:“姥爷,过年好!” 这时,春生就会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红包,厚厚的,像一块红色的砖,一一递到孩子们的手里。孩子们开心地接过红包,转身递给身后的妈妈们,而他坐在那里,就像一个农夫,看着秋收的田地,眼神里满是欣慰与满足。可是这样的场景,自此春生只能在回忆里或者梦里再见了。